第79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(3/3)
破败的窗棂斜射进来,尘埃在光柱中飞舞。雨,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他一个激灵,彻底清醒过来,慌忙环顾四周——空荡,破败,死寂。楼梯口空空如也,栏杆旁再无那素白的身影。昨夜倚栏处,只余下一片明显的水渍痕迹,形状依稀可辨。他踉跄着扑到那面题诗的墙下——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,墨迹犹新,浓黑醒目。
目光急急扫过地面,在那片水痕的边缘,他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泥污的地面上,静静地躺着一枝杏花。花瓣娇嫩,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,在晨光中微微颤动,折射出七彩的光晕。那露珠,冰凉得沁骨。
柳生颤抖着手,缓缓弯腰,拾起了那枝带着清晨寒露的杏花。花瓣上凝聚的水珠滚落,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,寒意直透心扉。
他抬起头,望向窗外。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如洗,湿漉漉的草木在晨风中轻轻摇曳。远处,似乎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叫卖,飘渺得如同隔世。
他低头,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枝带露的杏花,又看看墙上那行墨色淋漓的诗句。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控诉、那洇染开来的杏红泪痕、那蒸腾消散的水汽……一幕幕,清晰得烙在脑海里,却又遥远得像一个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的噩梦。
小楼依旧破败,浸透春雨的湿冷气息尚未散尽。柳生握着那枝冰凉带露的杏花,指尖微微发抖。墙头那行新墨题写的诗句,在晨光里黑得刺眼。
雨娘最后褪尽悲怨的空茫眼神,和那句消散在风里的“补全了”,反复在耳边回响。她解脱了么?那毒酒穿肠时,可曾恨透了这杏花的香?柳生低头,手中花枝上露珠滚落,渗入掌纹,冷得像未亡人的眼泪。
他慢慢走出荒宅残破的门洞。雨后山野,空气清冽得扎肺。泥径蜿蜒,湿滑难行。转过一个山坳,柳生猛地站住脚。
山坡下,几株野杏树开得正盛。粉白的花瓣经了一夜风雨,零落了大半,残存的缀在枝头,在晨风里簌簌地抖。树下泥泞的地上,铺了厚厚一层落花,被雨水和泥污浸染,早已失了颜色,成了黯淡颓败的一滩,宛如被揉碎丢弃的旧信笺。
柳生下意识地摊开手掌。掌心,那枝他带出的杏花依旧鲜润,花瓣上的露水映着朝阳,璀璨生光,与树下那一片狼藉的泥污,判若云泥。
他久久伫立,山风掠过湿透的单衣,寒意透骨。掌中花枝微凉,露水无声滑落。昨夜小楼听雨,是耶?非耶?那凄艳的杏红身影,那浸透毒酒的杏花香,那墙上新墨淋漓的诗句……是精怪的幻术,还是另一个时空里,一个被遗忘、被辜负、被毒杀的孤魂,借一场春雨,借一管残墨,泣尽了她淤积百年的血泪?
晨风吹过山坡,卷起几片零落的杏花瓣,轻轻拂过他的衣襟。柳生低头,看着那几点沾衣欲湿的淡粉,恍惚间,竟分不清飘落衣襟的,是花,是雨,还是昨夜楼中,那女子消散时遗落人间的点点冰凉。